香槟杯碰撞的脆响，低沉的谈笑，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香水混合的、一种名为“地位”的味道。孟逸晨习惯了这个味道，甚至有点享受。他松了松领带，靠在柔软的天鹅绒座椅里，像一头慵懒的豹子，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今晚的目标很明确——那幅十九世纪末的《落日孤舟》，不算顶顶级，但他看上了，那就必须是他的。

“下一件拍品，Lot 87，《落日孤舟》，起拍价八十万。”

灯光聚焦，画作被缓缓推上展台。孟逸晨漫不经心地举了下牌。

“八十五万。”拍卖师的声音平稳无波。

有人跟了，“九十万。”

孟逸晨嘴角牵起一丝弧度，这种程度的竞价，不过是开胃小菜。他正准备再次举牌，一个清冷，甚至带着点懒洋洋味道的女声，从他侧后方不远不近地响了起来。

“一百二十万。”

直接跳了三十万，场内有细微的骚动，不少人回头去看。

孟逸晨也侧过头。然后，他看到了她。

一袭黑裙，不是那种常见的晚礼服，线条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像第二层皮肤一样，妥帖地包裹着她纤秾合度的身体。她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灯光只吝啬地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和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她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报价，只是随口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有点意思，孟逸晨心里嗤笑一声，看来是个不懂规矩，或者，故意来砸场子的。

“一百二十五万。”他再次举牌，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一百五十万。”黑裙女人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跟进了，语调都没变一下。

这下，所有人的兴趣都被挑起来了。目光在孟逸晨和那个女人之间来回逡巡。谁啊？敢跟孟逸晨抢东西？

孟逸晨脸上的慵懒收了起来。他坐直了身体，第一次正眼看向那个角落。女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终于缓缓转过头。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瞳仁很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里面没有挑衅，没有炫耀，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就那么平静地回望着他。可偏偏，孟逸晨在那片平静底下，感觉到了一种针尖般的冷意。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一百八十万。”他加码，声音沉了几分。

“两百万。”她依旧秒跟。

拍卖师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位女士出价两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场内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这已经远远超出那幅画的实际价值。孟逸晨身边的朋友凑过来，低声道：“逸晨，算了，一幅画而已，这女人疯了吧？”

孟逸晨没理。他盯着那个女人，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敲击着。他不是付不起更高的价钱，只是觉得荒谬。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当众打脸？

“两百五十万。”他几乎是咬着牙报出这个数字。这是他给这幅画设定的心理底线的三倍还多。他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跟。

黑裙女人终于有了点别的反应。她微微偏了下头，视线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快得像错觉。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轻轻地、几不可查地耸了下肩，随即，将手中的号牌随意地倒扣在了膝盖上。

不跟了。

“…两百五十万！第三次！成交！恭喜孟先生！”拍卖师落槌。

预想中的胜利感没有到来，反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明明放弃了，孟逸晨却感觉自己像个被戏弄的小丑。那最后耸肩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不屑？还是觉得这个价格已经高得可笑了？

后续的拍品他有点意兴阑珊。视线却总忍不住往那个角落瞟。

女人在他“获胜”后，就安静地起身离开了。黑裙的背影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消失在拍卖厅的出口。

“去查一下，那个女人是谁。”孟逸晨对身边的助理低声吩咐，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

助理应声而去。

拍卖会结束，孟逸晨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上前道贺的人。走到休息区，刚拿起一杯酒，那个黑色的身影再次闯入视线。

她就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清水，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侧影在玻璃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孤独，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孟逸晨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走了过去。他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得弄明白，她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单纯是个不懂行情的暴发户。

“小姐，好眼光。”他站在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声音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带着点试探，“那幅《落日孤舟》，我也很喜欢，差点就与它失之交臂了。”

钟庭月缓缓转过头，那双黑眸再次对上他的。离得近了，孟逸晨更能看清她眼底的冷，那不是装出来的，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是么？”她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看来孟先生的‘喜欢’，价值两百五十万。”

这话听着像恭维，细品却带着刺。孟逸晨脸上的笑容淡了点：“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喜欢的东西，就要拿到手。”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只是不明白，小姐既然志在必得，为什么又突然放弃了？”

钟庭月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水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孟先生觉得，一件东西，是因为被标了价才有价值，还是因为它本身有价值，才值得被争夺？”

这问题有点哲学，出现在这种场合，显得格格不入。孟逸晨眯了眯眼：“在我看来，能被我标价的东西，才有价值。”

很孟逸晨式的回答。狂妄，自信。

钟庭月听了，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像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很好的答案。”她语气平淡，“我放弃，是因为突然觉得没意思了，就像…”她目光扫过不远处一群正奉承着某位富豪的男男女女，“就像看一场早就知道结局的戏，看到中间，就懒得再看下去了。”

她的话总是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指向性，让孟逸晨很不舒服。

“看来小姐是个很随性的人。”

“随性？”钟庭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然后，她再次看向他，眼神里第一次带了点清晰可辨的东西，那是一种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孟先生就当我，是来给你提个醒的吧。”

“提醒什么？”

“提醒你，”她声音压低了些，像耳语，却字字清晰，“不是所有你看上的东西，都理所应当是你的。有时候，抢着付钱的人，可能买下的不是珍宝，是…麻烦。”

说完，她不等孟逸晨反应，将水杯放在路过的侍者托盘上，微微颔首，算是告别，再次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人群，留下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背影。

孟逸晨站在原地，手里那杯酒半天没动。他感觉自己胸口堵着一股无名火。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那些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老板，查到了。”助理匆匆走过来，低声汇报，“她叫钟庭月，登记信息是一家新注册的艺术顾问工作室，背景…看起来很干净，没什么特别的，今天好像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拍卖会。”

“钟庭月…”孟逸晨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地投向她已经消失的方向。干净？他可不觉得。那种眼神，那种说话的方式，绝不是一个“干净”背景的人能有的。

他想起她最后那句话，“买下的是麻烦”。

呵，孟逸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尤其是，这种带着刺的、神秘的麻烦。

他反而，被彻底勾起了兴趣。

而在会展中心门外，夜风微凉。钟庭月坐进一辆等候已久的出租车里，脸上所有的平静和冷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计划得逞的冰冷。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屏保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姐妹合影。照片上，她和姐姐笑得没心没肺，阳光灿烂。

姐姐，我见到他了。第一步，很顺利。

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孟逸晨，我们之间的拍卖，才刚刚开始。只不过，我想要的，不是哪幅画，而是把你拥有的一切，连同你自以为是的骄傲，一件件，从你手里夺走，或者，毁掉。

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