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青瓷已碎余下内容,现在开始正文 景珩寻踪,终至江南陆府的冬天,
漫长而绝望。陆景珩如同一个被囚禁在自己内心的囚徒,在悔恨与回忆的泥沼中挣扎,
日渐消瘦,形销骨立。陆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族中怨声载道,他却充耳不闻,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直到春日来临,冰雪消融,
一个从江南传来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息,像一道细微的闪电,劈开了他浑噩的世界。
消息是赵管事小心翼翼呈上的。是一份江南来的商情简报,
其中夹杂着一则文人雅士间的趣闻,提及杭州清河坊新开了一家名为“栖心瓷阁”的铺子,
其瓷器风格独特,意境高远,深受名士追捧。更有人猜测,背后制瓷之人,
极有可能就是年前在景德镇意外身故、曾名动一时的“瓷娘子”沈清瓷!“瓷娘子”三个字,
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陆景珩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一把抓过那份简报,手指因用力而剧烈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反复看了无数遍!
栖心瓷阁……风格独特……沈清瓷……是她!一定是她!
那种独特的、充满灵韵与意境的瓷器,除了她,还有谁能烧制出来?!她没有死!
那场大火……果然是假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震惊、愧疚与恐惧的洪流,
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却又感到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近乎痉挛的激动!“备车!不……备船!最快的船!
去杭州!”他声音嘶哑地低吼,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少爷!
您……”赵管事被他吓了一跳,试图劝阻,“此事尚未证实,
或许只是谣传……而且家中……”“闭嘴!”陆景珩厉声打断他,
眼神凶狠得如同护食的野兽,“立刻去办!否则,你就给我滚出陆府!
”赵管事从未见过少爷如此失态而决绝的模样,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退下安排。一路上,
陆景珩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炸。他希望那是她,又害怕那是她。他希望她还活着,
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翻滚——她过得好吗?她是不是恨透了他?
她和顾云深……是不是……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但更多的,
是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能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知道她安好,他也……心满意足。他日夜兼程,水路换陆路,不顾舟车劳顿,
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去杭州!去清河坊!去“栖心瓷阁”!
当他风尘仆仆、形容憔悴地站在清河坊街头,看到那块素雅的“栖心瓷阁”匾额时,
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剧烈的心跳,
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略显凌乱的衣袍,迈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走了进去。阁内布置清雅,
若有若无的檀香萦绕。多宝格上陈列的瓷器,果然如传闻中所说,风格独特,意境悠远。
那熟悉的、属于她的灵韵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瞬间湿了眼眶。
一位穿着干净利落的侍女迎了上来,礼貌而疏离地问道:“这位客官,想看些什么?
”陆景珩的目光却急切地越过她,扫向阁内深处,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想见见你们东家。”侍女微微一笑,
语气依旧客气:“抱歉,我们东家平日不见外客。客官若是想看瓷器,奴婢可以为您介绍。
”“不!我必须要见她!”陆景珩的情绪有些失控,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恳求,
“请你通传一声,就说……故人陆景珩,从景德镇而来,求见沈……求见东家一面!
”侍女被他眼中的急切和痛苦惊了一下,但依旧保持着职业的素养,
摇了摇头:“东家吩咐过,概不见客。客官请回吧。”就在这时,阁内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陆景珩猛地抬头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自楼梯上走下。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雅长裙,未施粉黛,容颜清丽如昔,
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疏淡与平静,仿佛一株经历风霜后,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
正是他魂牵梦绕、悔恨交织了无数个日夜的——沈清瓷。四目相对。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陆景珩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
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狂喜、愧疚、痛苦、哀求……而沈清瓷的目光,
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如同看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漠然。景珩寻踪,终至江南。他找到了她。
却也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拍卖盛会,娘子归来陆景珩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在“栖心瓷阁”漾开了一圈微澜,但很快便恢复了固有的宁静。
沈清瓷甚至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只是用那种彻底漠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便转身,
重新走上了二楼,留下他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如同一个被遗弃在热闹街头的孤魂。
侍女客气而坚决地请他离开。陆景珩失魂落魄地走出“栖心瓷阁”,
站在清河坊熙攘的人群中,却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看他那眼神,比恨,比怨,
更让他感到绝望。那是一种彻底的放下,是视他如无物的漠然。他找到了她,
却仿佛离她更远了。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就此在悔恨中沉沦。就在他彷徨无措,
不知该去往何处时,一个更加轰动、更具冲击力的消息,如同旋风般席卷了整个杭州城,
乃至江南的上层圈层——江南织造顾家,将联合几家实力雄厚的商行,于三日之后,
在西湖畔最负盛名的“望湖楼”,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珍品拍卖大会!
而此次拍卖的压轴之宝,赫然是一对绝世孤品——“琉光七彩琉璃胆瓶”!
传闻此瓶乃真正的“琉璃瓷”,澄澈通明,内蕴七彩霞光,流光溢彩,堪称神物!
更引人瞩目的是,这对宝瓶的提供者及监制者,
正是那位神秘莫测、技艺已臻化境的“栖心瓷阁”主人,曾经的“瓷娘子”——沈清瓷!
消息一出,举世皆惊!“瓷娘子”沈清瓷没有死!她不仅活着,而且在江南重操旧业,
甚至烧制出了连陆家都未能成功的、真正的琉璃瓷!
这无疑是本年度最轰动、最富戏剧性的新闻!瞬间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杭州,
吸引到了那场即将举行的拍卖盛会。陆景珩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寄居在一家简陋的客栈里,
借酒浇愁。当酒保带着兴奋与八卦的语气向他讲述这个消息时,
他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琉璃瓷……她真的烧出来了……而且,
是以这样一种高调的方式,宣告着她的“归来”!他几乎可以想象,
当那对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呈现在世人面前时,会引起何等巨大的轰动!
而曾经将她弃如敝履、逼她至绝境的陆家和他陆景珩,又会成为怎样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股混杂着震惊、苦涩、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为她感到的骄傲,
冲击着他的心神。三日后的望湖楼,冠盖云集。
江南乃至周边州府的达官显贵、豪商巨贾、名士文人几乎悉数到场,
甚至还有几位听闻消息特意从京城赶来的皇商和收藏大家。楼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气氛热烈到了极点。陆景珩也来了。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衫,
隐藏在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目光死死地盯着楼下那万众瞩目的展示高台。
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既有即将见到那传说中琉璃瓷的期待,
更有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恐惧与卑微。拍卖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件件珍品被高价拍出,
引得阵阵惊叹。但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还在后面。当时辰将至,
司仪用激动得有些变调的声音宣布,请上本次拍卖的压轴之宝——“琉光七彩琉璃胆瓶”时,
整个望湖楼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台上。
在无数盏明灯和特意调整角度的水晶镜反射下,一对尺许高的琉璃胆瓶,
被四位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捧了上来,放置在铺着墨绿色丝绒的展台之上。
当那对瓶子完全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刹那——“嘶——”整个望湖楼,
响起了一片整齐的、倒吸冷气的声音!那是怎样的一种极致之美!瓶身并非完全透明,
而是一种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霞光与灵气的材质,澄澈得不可思议,
却又在内部流淌、交融、变幻着瑰丽非凡的七彩光晕!
赤焰、碧湖、金芒、紫岚……诸色交织,如梦似幻,流光溢彩,
真正达到了传说中“映照七彩,澄澈通明”的至高境界!光线流转间,
那霞光仿佛有生命般在瓶内缓缓流动,美得令人窒息,近乎神迹!
与之前顾家私窑展示的那对龙凤瓶相比,这一对胆瓶的琉璃质感更加纯粹,
光彩更加灵动饱满,显然是技艺更进一步、臻至完美的体现!短暂的死寂之后,
是山呼海啸般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惊叹与赞美!“天哪!这才是真正的琉璃瓷!
”“鬼斧神工!简直是鬼斧神工!”“瓷娘子!果然是瓷娘子!唯有她才有这般手段!
”“陆家……呵呵,陆家当真是有眼无珠啊!
”赞叹声、议论声、以及对陆家毫不掩饰的嘲讽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声浪。
而就在这时,更让所有人,
尤其是角落里的陆景珩心神剧震的一幕发生了——顾云深风度翩翩地走上台,示意众人安静,
然后微笑着看向台侧:“今日此对宝瓶得以现世,全赖一位故人倾力相助。下面,
有请‘栖心瓷阁’主人,也是这对‘琉光七彩琉璃胆瓶’的监制者——沈清瓷沈大家,
与诸位一见!”在所有人惊愕、好奇、炽热的目光注视下,
在陆景珩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凝视中——沈清瓷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素雅长裙,未戴任何钗环,
容颜清丽,神色平静,缓步从台侧走了出来,站在了那对流光溢彩的琉璃瓶旁。灯火璀璨,
映照着她沉静的面容和那对绝世宝瓶。人如美玉,瓶映霞光。这一刻,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陆家、需要证明自己的“瓷娘子”,
也不再是那个隐于幕后、神秘莫测的瓷阁主人。她是沈清瓷。是凭借自身卓绝技艺,
征服了在场所有人的、真正的瓷器大家!是以一种最耀眼、最无可争议的方式,
宣告着自己荣耀归来的——沈清瓷!拍卖盛会,娘子归来。以最璀璨的姿态,最完美的作品,
狠狠地,将过往所有的轻视、委屈与不公,踩在了脚下。陆景珩站在阴影里,
看着她站在光芒万丈的台上,接受着众人的惊叹与膜拜,看着她那平静而强大的身影,
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无地自容的羞愧和深入骨髓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掉了她,也输掉了自己所有的尊严。而她的新生与辉煌,
才刚刚开始。 隔帘相望,咫尺天涯望湖楼的拍卖盛会,
如同在江南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琉光七彩琉璃胆瓶”最终被一位神秘的北方巨贾以令人咋舌的天价拍走,
而“瓷娘子”沈清瓷的传奇归来与她登台时那沉静绝伦的风采,
更是成为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栖心瓷阁”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求购者、攀附者、好奇者络绎不绝。然而,沈清瓷却再次选择了沉寂。
她谢绝了所有的宴请与拜访,将瓷阁日常事务交由可靠的掌柜打理,
自己则再次隐于栖霞坡的“余温窑”,潜心于她的创作,
仿佛那场万众瞩目的盛会从未发生过。这份低调与淡泊,反而更增添了她的神秘与格调,
令人愈发敬重。陆景珩在拍卖会结束后,如同一个被抽空了力气的破败玩偶,
在杭州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数日。望湖楼上她那光芒万丈的身影,
与记忆中她在陆府时隐忍、苍白、最终决绝的模样,交替闪现,如同最残酷的刑罚,
日夜折磨着他。他知道,他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脸面再去见她。每一次靠近,
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凌迟。可是,那股想要再见她一面的渴望,
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哪怕只是远远地,再看她一眼,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看看她是否……真的已经彻底将他从她的世界中抹去。
他打听到她大多时间都在城外的栖霞坡。于是,他像个卑微的偷窥者,
每日辗转来到栖霞坡下,却不敢靠近那座升起袅袅青烟的窑场,
只敢远远地寻一个隐蔽的角落,痴痴地望着。他看到她偶尔会走出工坊,
在坡上的竹林中漫步,身姿依旧纤细,
却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从容与力量;他看到顾云深的马车时常来访,
两人有时会在溪边的石桌旁对坐饮茶,交谈的神情平和而自然……每一次看到这些画面,
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扭曲的慰藉——至少,她还活着,
而且活得很好。这一日,春日午后,阳光暖融。陆景珩依旧藏身于坡下的一片树影后,
目光贪婪地追随着工坊的方向。忽然,他看到沈清瓷独自一人,从工坊里走了出来。
她手中拿着一卷书册,缓步走到了工坊旁一间独立雅致的茶室前。茶室四面开窗,
垂着细密的竹帘,既通风透气,又保证了内部的私密。她掀帘走了进去。
陆景珩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或许这是他唯一能稍微靠近一点,看得更真切一点的机会!
他按捺住狂跳的心,借着林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绕到茶室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扇窗,
竹帘并未完全放下,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他屏住呼吸,凑近那道缝隙,向内望去。
茶室内光线柔和,布置得极为清雅。沈清瓷背对着他,坐在临窗的茶榻上,正微微侧头,
望着窗外坡下的溪流,似乎在沉思。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轮廓和纤细的脖颈。那么近。仿佛只有一帘之隔。
他甚至能看清她垂在颊边的一缕发丝,能感受到她周身那股宁静而疏离的气息。咫尺之遥。
陆景珩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眼眶瞬间湿热。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进去,
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谅,哪怕只是换来她一个厌恶的眼神,也好过现在这般彻底的漠视。
然而,就在这时,沈清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只是无意间,她缓缓转过了头,
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向了陆景珩藏身的那扇窗外。隔着那道细密的竹帘,两人的目光,
在斑驳的光影中,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极其短暂的交接。陆景珩浑身剧震,
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依旧是那般沉静,
那般清澈,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他的影子。没有惊讶,没有厌恶,
没有恨意,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就像看到窗外一株无关紧要的树,
一块沉默的石头。她只是极其平淡地、没有任何停留地,移开了目光,重新低下头,
翻开了手中的书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只是他的错觉,或者,于她而言,
根本未曾发生。隔帘相望。他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他。不,不是看不见。是看见了,
却如同未见。咫尺的距离,却隔着无法跨越的天涯。那是心与心之间,
比千山万水更遥远的距离。陆景珩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奢望,在这一刻,
被那平淡无波的一眼,彻底击得粉碎。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树干,
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没有眼泪,
只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他终于明白了。她不是不恨,不是原谅。
而是……彻底地放下了。将他这个人,连同与他有关的所有过往,都从她的生命里,
干干净净地……抹去了。他之于她,已是真正的……陌路。咫尺天涯。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莫过于此。 跪求相见,冷面拒之茶室外那隔帘一望,如同最后一道冰冷的判决,
将陆景珩心中那点卑微的侥幸彻底碾碎。他在栖霞坡下失魂落魄地徘徊了许久,
直到暮色四合,才如同游魂般回到了城中那间简陋的客栈。往后的几日,他不再去栖霞坡。
他知道,无论他躲在哪里偷窥,无论他离得多近,在她眼中,他都已是不存在的尘埃。
那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憎恨与报复,都更让他感到绝望。然而,人的执念,有时如同野草,
越是压抑,越是疯长。在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被悔恨与思念反复煎熬之后,
一个更加卑微、却也更加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要去求她!放下所有的尊严,
跪下来求她!不求她的原谅,只求她能给他一个开口忏悔的机会,哪怕只是听他说一句话!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仿佛这是他溺水濒死前,
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精心梳洗,换上了一身虽然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衫,
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他再次来到了清河坊,站在了“栖心瓷阁”的门前。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阁内的侍女认出了他,眉头微蹙,
依旧客气地上前阻拦:“这位客官,我们东家不见外客,请您……”“我求你了!
”陆景珩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让我见她一面!就一面!
我只说一句话!说完我就走!求求你,通传一声!”他的态度如此卑微,眼神如此痛苦,
让那侍女一时也有些无措。就在这时,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沈清瓷似乎正要下楼,看到楼下这一幕,她的脚步微微一顿。陆景珩也看到了她,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女,几步冲到楼梯前,
在沈清瓷淡漠的目光注视下,“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清瓷!”他仰着头,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沿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
“我知道我没脸见你!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听我说一句话!
就一句!”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从前都是我错了!
我眼盲心瞎!我被猪油蒙了心!我被柳如烟那个毒妇蒙骗,一次次地误会你,伤害你!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他语无伦次,声音因激动和哭泣而剧烈颤抖,
“那本日记……那些真相……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
我知道是我把你逼上了绝路!”他抬起磕得发红的额头,
泪眼模糊地看着站在楼梯上、面色平静无波的沈清瓷,
泣不成声:“清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死的是我!
我也不想……不想失去你……”他跪在那里,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将自己最不堪、最狼狈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过往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
在这一刻,都被他亲手碾碎,弃如敝履。瓷阁内一片死寂。侍女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大气不敢出。偶尔有客人进来,也被这场景骇住,悄悄退了出去。所有的目光,
都聚焦在楼梯上那个清丽绝伦、却冷若冰霜的女子身上。
沈清瓷静静地听着他声泪俱下的忏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他哭诉完毕,伏在地上,肩膀因抽泣而剧烈耸动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
如同玉磬轻击,不带一丝烟火气。“说完了吗?”四个字,平淡无波,却像四把冰锥,
狠狠扎进陆景珩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付出了所有的尊严,
流干了眼泪,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冰冷的问询?“清瓷……我……”他还想说什么。
“你说完了,就请离开吧。”沈清瓷打断了他,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
仿佛他只是地上的一滩污渍,“过去之事,于我而言,已如昨日之死,不必再提。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淡漠:“你我之间,早已两清。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不必再见。”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步履平稳地重新走上了二楼。背影决绝,
没有一丝留恋。“清瓷——!!!”陆景珩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还想追上去,
却被反应过来的侍女和闻声赶来的掌柜死死拦住。“客官!请您自重!再胡搅蛮缠,
我们就要报官了!”掌柜的脸色严肃,语气强硬。陆景珩被几人架着,
强行拖出了“栖心瓷阁”,推搡在清河坊冰冷的青石板上。他瘫坐在那里,
望着那扇再次对他紧闭的阁门,望着周围指指点点的、或是同情或是鄙夷的目光,
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跪求相见,换来的却是冷面拒之。她甚至连一句斥责,
一丝恨意,都吝于给予。原来,最残忍的惩罚,不是恨,而是……彻底的遗忘与漠视。
他输了。输得一无所有。连最后一点卑微的乞怜,都被她毫不留情地……碾碎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脸上,混合着泪水,一片冰凉。他坐在雨中,
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咫尺之间,是他永远无法再触及的温暖与光明。
而他,只能永远地,沉沦在这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与悔恨之中。 坦言过往,
青瓷已碎陆景珩在清河坊街头的雨中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
才被闻讯匆匆赶来的赵管事找到,半扶半抱地带回了客栈。他发起了高烧,昏沉中呓语不断,
反复喊着“清瓷”的名字和“对不起”。赵管事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少主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尽心伺候,延医用药。病去如抽丝。待陆景珩再次能够下床走动,
已是半月之后。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也更加空洞,仿佛那日沈清瓷的漠然,
不仅拒绝了他的乞求,也彻底抽走了他最后一丝生气。然而,就在他心如死灰,
准备黯然离开杭州这个伤心地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客栈房门外。
来人是顾云深。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温润如玉,只是看向陆景珩的眼神里,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与怜悯。“陆兄,”顾云深拱手一礼,语气平和,
“可否借一步说话?”陆景珩怔怔地看着他,这个他曾嫉妒、怀疑,甚至憎恶过的男人,
此刻却成了唯一一个可能与清瓷有关联的人。他麻木地点了点头,侧身让顾云深进来。
房间简陋,两人对坐在窗边的小桌前,一时无言。最终还是顾云深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陆景珩消瘦憔悴、眼窝深陷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陆兄,你这又是何苦?
”陆景珩嘴角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声音沙哑:“苦?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顾云深,“顾兄今日前来,是来看我笑话的么?”“非也。
”顾云深摇了摇头,神色郑重,“顾某此来,是受人之托,也是……想了却一桩心事。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陆景珩:“我知道陆兄心中有许多疑问,也有许多悔恨。
关于清瓷姑娘的过往,关于她为何如此决绝……有些话,她不愿再提,但我想,
或许应该让你知道。”陆景珩的心脏猛地一缩,死死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顾云深没有看他,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回忆,
声音平缓而清晰:“陆兄可知,当年清瓷姑娘为何会选择假死脱身?
”“不仅仅是因为柳如烟的构陷,不仅仅是因为你的不信任。”“更是因为,在她病重垂危,
连一碗姜汤都求而不得的那个雨夜,她派小蝶去求你,而你,
选择了去陪伴那个‘旧疾复发’的柳如烟。”陆景珩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雨夜……原来,她都知道!“陆兄可知,那对琉璃瓷,她并非烧制不出。
”顾云深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陆景珩心上,“在她留下的沈家秘技残卷中,
记载着真正的‘琉光秘彩’之法,但代价是——每成一件,折损施术者十年阳寿。
”十年阳寿!陆景珩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痛苦!
他想起那本残卷上若隐若现的字迹……原来,那是真的!她当时……是真的不惜折寿,
也想为他、为陆家烧出琉璃瓷!“可她最终没有那样做。”顾云深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
“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在她看到你为了柳如烟的一个荒唐要求,
就不惜言语如刀、步步紧逼,甚至摔碎那象征你们情意的同心杯时,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她说,”顾云深转述着清瓷曾对他说过的话,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
“‘一件需要女子折损十年寿命才能烧成的瓷器,若只能换来猜忌、逼迫与羞辱,
那它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我的技艺,我的生命,不该被如此轻贱。
’”陆景珩再也支撑不住,俯下身,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原来……原来他不仅辜负了她的情意,
甚至……连她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技艺与骄傲,也一同践踏了!“她离开陆府时,
什么都没有带走。”顾云深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依旧说了下去,
“只带走了那包你摔碎的同心杯碎片。她说,那是她愚蠢过往的证明,她要带着它,
时刻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再将自身的价值,寄托于他人的赏识与情爱之上。”“至于我,
”顾云深坦然道,“我敬重清瓷姑娘的才华与人品,相助之事,不过是出于惜才之心,
与一丝江湖道义。她于我,是挚友,是知己,却从未有过半分你所以为的男女私情。
她如今的成就与安宁,全是靠她自己一点一滴挣来的,与任何人无关。”他将该说的话说完,
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只有陆景珩压抑的啜泣声,证明着他还活着。良久,
顾云深站起身,看着几乎崩溃的陆景珩,轻声道:“陆兄,往事已矣。
清瓷姑娘如今生活平静,心境豁达,
她已不再是当初陆府那个需要你庇护、也会因你而伤的沈清瓷了。她亲口说过,‘青瓷已碎,
不复当初’。”青瓷已碎,不复当初。这八个字,如同最终的判词,为他们的过往,
画上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句号。“言尽于此,陆兄……保重。”顾云深拱了拱手,不再多言,
转身离开了房间。陆景珩独自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耳边反复回响着顾云深的话,
回响着“十年阳寿”,回响着“青瓷已碎”……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他失去的,
不仅仅是一个爱他的女子。他摧毁的,是一颗曾经毫无保留信任他、珍视他的真心,
是一份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炽热情意,
是一个才华横溢、风骨铮铮的灵魂对他全部的期待与……爱。坦言过往,
撕开的不仅是他的伤疤,更是将那血淋淋的、无法挽回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青瓷已碎。是他亲手摔碎的。再也……无法复原了。他蜷缩在阴影里,
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空壳,连哭泣的力气,都已失去。
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永恒的……悔恨。 皇家邀约,海阔天空顾云深的一席话,
如同最后一抔黄土,将陆景珩心中那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掩埋。
他没有再试图去见沈清瓷,也没有立刻离开杭州,只是如同一个真正的游魂,
在西湖边租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终日漂荡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看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试图在那片广阔的水光山色中,寻找一丝内心的平静,或者说,是麻木。而与此同时,
沈清瓷的生活,却迎来了一个新的、足以改变她未来轨迹的契机。这一日,
一位身着内监服饰、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在杭州知府和几位当地名流的陪同下,
亲自来到了栖霞坡的“余温窑”。此人乃是宫中尚宝监的掌印太监,姓李,奉太后懿旨,
特来江南寻访能工巧匠,为即将到来的万寿节筹备贺礼。
李太监在“栖心瓷阁”早已名声在外,对沈清瓷的作品亦是早有耳闻。
当他亲眼见到“余温窑”那些风格独特、意境高远的瓷器,
尤其是听沈清瓷娓娓道来其创作理念,将江南烟雨、文人风骨融入瓷艺之中时,
不由得击节赞叹,惊为天人。“沈大家之技艺,已非寻常匠人可比,近乎于道矣!
”李太监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咱家在宫中多年,所见珍玩无数,
却从未见过如此灵韵生动、独具匠心的瓷器!难怪连太后娘娘都听闻了大家的名声,
特意嘱咐咱家,定要请得大家入京一趟。”原来,
那对“琉光七彩琉璃胆瓶”被北方巨贾拍走后,几经辗转,竟作为寿礼呈献到了宫中。
太后见之甚喜,爱不释手,细问之下,方知乃江南一位名为沈清瓷的女子所制,
这才有了李太监此番南下之行。李太监代表宫中,向沈清瓷发出了正式的邀约——请她入京,
担任宫廷造办处的客卿匠师,主持烧制一批用于万寿节庆典的御用瓷器,
并特许她可在京期间,继续经营“栖心瓷阁”,将江南瓷艺之风带入京城。
这是一个无数匠人梦寐以求的、一步登天的机会!意味着皇家的认可,意味着无上的荣耀,
也意味着更广阔的舞台和资源。小蝶得知消息后,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抓着清瓷的衣袖连声道:“姑娘!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太后娘娘都赏识您呢!
咱们要去京城了!”然而,沈清瓷的反应却异常平静。她既没有受宠若惊的惶恐,
也没有欣喜若狂的激动,只是沉吟了片刻,然后向李太监微微福了一礼,
语气温和却坚定:“民女多谢太后娘娘隆恩,多谢李公公抬爱。只是,入京之事,关乎重大,
民女还需些时日考虑,望公公宽限几日。”李太监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愣了一下,
但见她神色从容,气度沉静,绝非故作姿态,心中反而更高看了几分,
笑道:“大家慎重是应该的。咱家会在杭州盘桓数日,静候佳音。”送走李太监一行人后,
小蝶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啊!
”沈清瓷走到工坊的窗边,望着栖霞坡下静静流淌的溪水和远处连绵的青山,目光悠远。
入京,意味着更高的地位,更大的名声,更优渥的条件。但也意味着,
她将再次卷入权力的中心,面对更复杂的人际关系,承受更沉重的期望与压力。皇宫,
那将是另一个形态的“陆府”,甚至更加森严,更加不容出错。她如今在江南,
有“栖心瓷阁”,有“余温窑”,有理解并支持她的顾云深等友人,
更有这片滋养了她艺术生命的山水。她可以自由地创作,安心地生活。
是选择那条看似辉煌却可能再次失去自由的康庄大道,
还是坚守这片已然海阔天空、由自己开创的宁静天地?她沉思了整整一夜。翌日,
她给了李太监回复。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完全接受。她提出,
她愿意为万寿节精心烧制一批贺礼瓷器,但恳请太后恩准,允许她仍在江南完成制作,
届时由宫中派人前来验收取走。她可以定期入京与造办处的匠师交流技艺,
但不愿长期滞留京城,担任固定职司。她希望,能继续保持“栖心瓷阁”的独立与自由。
这个答复,既全了皇家的颜面,献上了忠心,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她个人的空间与自主。
李太监听完,凝视了她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久居宫中,
见过太多为了权势名利汲汲营营之人,像沈清瓷这般,在泼天富贵和至高荣耀面前,
还能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能巧妙地争取和守护自己底线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好!”李太监抚掌笑道,“沈大家果然非池中之物!咱家这就将大家的意思,
如实禀报太后娘娘!想必以娘娘的慧眼与胸襟,定能理解大家的志向!
”事情果然如李太监所料,太后在得知沈清瓷的回复后,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对她更加欣赏,
特意下旨褒奖,准其所请,并赐下“慧心巧思”的匾额。消息传出,再次轰动江南。
沈清瓷的名字,连同她那份不慕荣利、坚守本心的风骨,被传为美谈。皇家邀约,对她而言,
不是束缚,而是认可。她没有选择被那荣耀禁锢,而是凭借着自己的才华与智慧,
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片更加……海阔天空的未来。她依旧在栖霞坡烧她的窑,
在清河坊经营她的瓷阁。只是如今,她的作品上,偶尔可以堂而皇之地落下代表御用的款识,
她的“栖心瓷阁”,也多了一块金光闪闪的御赐匾额。但这并未改变她的生活分毫。
她依旧是那个沉静、专注、在瓷艺道路上不断探索的沈清瓷。天空海阔,
她终于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地翱翔。而这一切,
都与那个仍在西湖上漂荡、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的故人,再无半点关系了。
放手之痛,胜于断腕西湖的烟雨,看久了也会腻。乌篷船在湖面漂荡了月余,
陆景珩最终还是被赵管事连劝带求地弄上了岸,安置在湖边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里。
他依旧沉默,依旧消瘦,只是眼中那癫狂的痛苦,
渐渐沉淀为一种死水般的、更令人心悸的沉寂。他不再刻意去打探沈清瓷的消息,
但那些关于她的轰动新闻,还是会如同长了翅膀般,不可避免地传入他的耳中。太后褒奖,
御赐匾额,名动京华……每一个消息,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带来一阵细微却持久的刺痛。
他为自己曾拥有过这样一颗璀璨的明珠却毫不珍惜而感到荒谬绝伦,
也为她如今取得的、远远超越他想象的成就,感到一种与有荣焉却又痛彻心扉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他该走了。杭州,这个她重生并绽放光彩的城市,
每一寸空气里都仿佛残留着她的气息,提醒着他的愚蠢与失败。留在这里,
不过是无休止的自我折磨。赵管事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归期。
陆景珩望着窗外又一年的春色,西湖边的垂柳再次披上新绿,生机勃勃,
却暖不透他冰封的心。放手。这两个字,如同有千钧重。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也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可只要一想到,从此以后,她的喜怒哀乐,她的荣耀辉煌,
都与他再无半点关系,他就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他胸腔里那颗早已破碎的心脏,
一点点地、缓慢而残忍地……掏出去。这种痛,钝重而绵长,无声无息,却弥漫在四肢百骸,
比当初在陆府得知她“死讯”时那撕心裂肺的爆发,更让人难以承受。那像是断腕,
剧痛之后尚有麻木;而这,像是眼睁睁看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
只能感受着那永恒的、冰冷的空缺。胜于断腕。临行前一夜,他鬼使神差地,再次独自一人,
来到了栖霞坡下。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那片熟悉的树林边缘,
望着坡上那座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余温窑”。窑炉已经熄火,工坊内却还亮着温暖的灯光。
他知道,她或许还在里面,专注于她所热爱的创造。晚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拂过,
隐约似乎还能闻到一丝熟悉的、属于瓷土和釉料的清苦味道。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贪婪地呼***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能感受到的、与她同在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工坊的灯熄灭了。过了一会儿,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是沈清瓷。
她似乎有些疲惫,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抬起头,望了望夜空中的疏星。月光如水,
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平静而安然。陆景珩屏住呼吸,躲在浓重的树影里,
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偷窃般的、卑劣的悸动。她站在那里,
离他不过百步之遥,却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银河。他看到她了。看到了她好好的,平静的,
在属于她的天地里,发着光。这就够了。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就够了。可是,
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痛得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哪怕只是再听她说一个字……然而,他终究没有动。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内心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放手之痛。
沈清瓷在门口站了片刻,似乎并未察觉到远处黑暗中那道凝视的目光,随后便转身,
走进了旁边起居的小屋。灯光再次亮起,窗纸上映出她模糊而忙碌的身影,
像是在整理着什么。平凡,安宁,却与他无关。
陆景珩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在灵魂深处。然后,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踉跄着冲入了身后的黑暗树林,再也没有回头。放手之痛,
胜于断腕。他亲手放开的,是他黯淡余生里,唯一的光。从此,天各一方,
死生……不复相见。这痛,将伴随他余生的每一个日夜,成为他呼吸的一部分,
成为他永远无法愈合的……内里创伤。夜色吞没了他的身影,
也吞没了他那无声的、绝望的告别。栖霞坡上,灯火温暖。坡下林中,形单影只。从此,
便是两个再无交集的世界。 码头送别,此去经年杭州城外的运河码头,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甜气息和早市隐约的喧嚣。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桅杆如林,船工们吆喝着,忙着装卸货物,准备启航。
陆景珩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不大的箱笼。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
站在一艘即将北上的客船甲板上,身形在薄雾中显得愈发单薄萧索。赵管事站在他身侧,
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此一去,便是真正的告别。
告别这座承载了他无尽悔恨与短暂窥见之光的城市,告别那个他永远失去的人。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行期,也没有期待任何送别。他只想静静地、如同他来时一般,
悄无声息地离开。码头上人来人往,大多是奔波劳碌的寻常百姓和商旅,
无人留意到这个站在船头、眼神空洞的落寞男子。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落幕时,
再添上一笔意味深长的点缀。就在客船即将解缆启航的刹那,
一辆看似普通、却透着雅致的青幔马车,在几名随从的护卫下,缓缓驶近了码头,
停在了离陆景珩船只不远的地方。车帘掀开,先跳下来的是活泼的小蝶。
她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水绿色裙子,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手脚利落地从车上搬下几个捆扎好的箱笼。紧接着,顾云深也从车上下来,
他今日依旧是一贯的温润如玉,正含笑与车内的人说着什么。最后,
在陆景珩几乎要停止呼吸的凝视中,沈清瓷扶着顾云深的手,缓缓踏下了马车。
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远行的藕荷色骑装,长发简练地绾起,未戴过多饰物,
却更衬得她眉目清朗,气度沉静。阳光穿透晨雾,洒在她身上,
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似乎是要远行。
陆景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
目光贪婪而又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他们要一起去哪里?是了,她如今名动天下,
又有顾云深这样的知己相伴,自然是海阔天空,
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一股混合着浓烈嫉妒和深入骨髓的自惭形秽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码头上,顾云深正温和地叮嘱着沈清瓷:“此去泉州,海路颠簸,定要多加小心。
海外番商性情各异,交易时需得谨慎。若有任何难处,随时传信回来。”沈清瓷微微颔首,
唇角带着一丝浅淡而真实的笑意:“顾兄放心,我省得。此番南下,
主要是想亲眼看看海外瓷器的风格与技艺,顺便将‘栖心瓷阁’的名号,传到更远的地方去。
阁中事务,就劳烦顾兄多费心了。”她的声音顺着水风,隐约飘来,清晰地传入陆景珩耳中。
原来,她不是要和顾云深同游,而是要独自南下泉州,去开拓海外商路,
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陆景珩怔怔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走得比他想象的更远,
飞得比他想象的更高。而他,却只能蜷缩在过去的阴影里,
黯然地返回那个早已失去温度的故地。小蝶在一旁叽叽喳喳,兴奋地检查着行李,
又跑回马车边拿落下的一个小手炉。就在这时,沈清瓷似乎无意间抬眸,
目光扫过河面上林立的船只。她的视线,在掠过陆景珩所乘的这艘客船时,
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瞬。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隔着薄薄的晨雾与流动的河水,
两人的目光,在喧嚣的码头背景下,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仿佛错觉般的交汇。
陆景珩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又动弹不得。
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了然?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太快,他捕捉不清。
但那绝不再是彻底的漠然。然而,那情绪也只是一闪而逝。
她很快便平静地、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河景,重新转向顾云深,
继续他们未完的交谈。没有仇恨,没有留恋,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看到码头上任何一艘无关紧要的、即将启航的船只。可陆景珩知道,她看见他了。
她知道他要走了。而这,就是她最后的……告别。“开船喽——!”船老大一声悠长的吆喝,
打破了陆景珩的怔忡。缆绳被解开,船桨入水,客船缓缓离开了码头,向着北方驶去。
陆景珩依旧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如同钉在了甲板上。他的目光,
死死地追随着码头上那道渐行渐远的藕荷色身影,看着她与顾云深道别,看着她带着小蝶,
登上了另一艘即将南下的、更加高大的海船……北上的船,南下的船。背道而驰,
驶向截然不同的未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知道,这一次,是真正的永别了。他失去了她,永远地。放手之痛,在这一刻,
达到了顶峰。那是一种连骨髓都在哀鸣的、无声的撕裂。客船顺流而下,
码头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只有运河的水,依旧沉默地向北流淌,
带走了他,也带走了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星光。此去经年,山长水阔,再无归期。
孤身远航,传播瓷艺泉州港的喧闹与咸腥的海风,
是截然不同于杭州运河的另一种生机。巨大的海船如同匍匐的巨兽,
桅杆上悬挂着各式各样陌生的旗帜,码头上挤满了肤色各异、语言不通的番商与水手,
空气中混杂着香料、货物与海洋的复杂气味。
沈清瓷站在一艘即将启航前往南洋的商船甲板上,海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和发丝,
带来一丝属于广阔世界的自由与悸动。小蝶紧紧跟在她身侧,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地抓着船舷,
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蔚蓝得令人心醉又心悸的大海。“姑娘,这海……可真大啊!
”小蝶喃喃道,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敬畏。沈清瓷微微颔首,目光悠远地望向水天相接之处。
离开江南的温山软水,踏上这片充满冒险与机遇的海洋,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太后的认可与御赐匾额,为她提供了庇护与声望,但她深知,
艺术的活力源于不断的交流与碰撞。她不愿被困在已有的荣耀之中,她要走出去,
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将中华瓷艺的魅力,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也从异域的文明中,
汲取新的灵感。这并非易事。这个时代,女子孤身远航已是惊世骇俗,
更何况还要与风俗迥异的番商打交道。顾云深曾提出陪她同行,但被她婉拒了。
她感谢他的情谊,但她希望,这条路,是由她自己独立走出来的。
“栖心瓷阁”在杭州已步入正轨,交由可靠的掌柜经营。而她,
带着她精心挑选的几组代表“余温窑”最高技艺的瓷器样品,以及一颗开放而坚定的心,
踏上了这艘南下的商船。船上的生活枯燥而艰苦。颠簸的船舱,单调的饮食,
还有不时来袭的、令人头晕目眩的风浪。但沈清瓷都一一忍耐了下来。
她甚至利用航行的空闲时间,向船上的老水手学习一些简单的番语,
翻阅着顾云深为她搜集来的、关于南洋风土人情的笔记。小蝶起初还有些不适应,
但在姑娘沉静从容的态度影响下,也渐渐变得胆大起来,
甚至能和船上那些面相凶恶、实则朴实的番商水手比划着交流几句。数月之后,
商船终于抵达了南洋的第一个重要港口——满剌加(今马六甲)。
这里的景象让主仆二***开眼界。
市集上充斥着来自天竺的香料、波斯的织毯、阿拉伯的玻璃器皿,
以及各种奇形怪状、闻所未闻的异域珍宝。
而沈清瓷带来的那些风格独特、意境高远的中国瓷器,在这些光怪陆离的商品中,
反而因其清雅脱俗、技艺精湛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并未急于售卖,
而是在当地一位华商帮助下,租下了一个临街的铺面,简单布置后,将带来的瓷器陈列出来。
起初,那些皮肤黝黑、穿着鲜艳纱丽的当地人和裹着头巾的阿拉伯商人,只是好奇地围观,
对瓷器上充满东方写意风格的山水花鸟图案和温润如玉的质感啧啧称奇,却因文化隔阂,
并未立刻产生购买的欲望。沈清瓷并不气馁。她让小蝶准备好清茶,
邀请那些感兴趣的番商入内小坐,通过手势和简单的词汇,
耐心地向他们讲解每一件瓷器背后的创作理念,讲述江南的烟雨,西湖的传说,
以及中国文人寄情于物的精神世界。她甚至当场演示了简单的茶道,
用那只“西湖烟雨”意境的品茗杯,为一位来自波斯的商人奉上一杯清茶。
那商人捧着温润的茶杯,看着茶汤在如同凝结了水汽的釉色中荡漾,
再品尝那清冽回甘的滋味,眼中露出了震撼与迷醉的神色。艺术与美,
是超越语言与文化的桥梁。渐渐地,“栖心瓷阁”的名声,
开始在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港口流传开来。那些原本只觉得瓷器新奇的外商,
开始领悟到其中蕴含的深厚文化底蕴与独特的艺术价值。沈清瓷带来的瓷器,
尤其是那些融合了中国水墨画意境与精湛窑变技艺的作品,
成为了当地贵族和富商争相收藏的珍品。她不仅售卖瓷器,更在与番商的交流中,
虚心学习他们的审美偏好,了解海外市场对器型、色彩的需求。她发现,南洋一带气候炎热,
人们偏好色彩明艳、器型较大的器物用于装饰和日常生活。于是,她开始尝试调整釉色,
在保持中国瓷器神韵的基础上,融入一些当地喜爱的宝石蓝、孔雀绿等鲜艳色调,
并烧制了一批符合当地使用习惯的大型盘、罐。这些“入乡随俗”的尝试,
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她的瓷器,既保留了东方艺术的灵魂,又兼顾了异域市场的需求,
成为了连接东西方文化与贸易的独特纽带。孤身远航,传播瓷艺。
沈清瓷用自己的才华、智慧与勇气,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再次开创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她的名字,连同“栖心瓷阁”那独具一格的瓷器,随着往来如织的商船,传遍了南洋诸国,
甚至漂洋过海,传到了更遥远的印度和阿拉伯世界。
她不再是那个困于宅斗、需要依附他人的“瓷娘子”,
也不再仅仅是江南那个备受推崇的瓷艺大家。她是文化的使者,是艺术的探索者,
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拥有了海阔天空般自由与力量的……沈清瓷。站在满剌加港口,
望着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黄,沈清瓷的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力量。前路依旧漫长,
海洋的那一端,还有更多未知的国度与文化等待她去探索。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的世界,
已然无比辽阔。 景珩归京,万事皆空北上的运河,
水流似乎都比南下时更加迟缓、沉重。陆景珩站在船头,任由带着寒意的河风扑打在脸上,
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片麻木的空洞。杭州码头上那最后一眼,
沈清瓷平静移开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凌,将他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念想,
也彻底击碎。他知道,那不是漠视,
而是一种彻底的、将他从她人生画卷中彻底擦除的……完结。
客船在沉闷的桨声和单调的水流声中,终于抵达了景德镇。
当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池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陆景珩的心中竟没有半分归乡的喜悦,
只有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码头依旧繁忙,但前来迎接的,
只有赵管事和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再无往日陆家少主归来时的前呼后拥,门庭若市。
陆府的门楣,似乎也在这大半年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气息。踏入陆府大门,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淡淡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却让陆景珩感到一阵莫名的反胃。
府内更加冷清了,下人稀少,连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回廊下的落叶堆积了薄薄一层,
也无人及时清扫,处处透着一股衰败的暮气。陆夫人听闻他回来,从佛堂里迎了出来。
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拉着陆景珩的手,未语泪先流,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近况,
族中如何怨声载道,生意如何一落千丈,宫中关系如何需要打点……陆景珩默默地听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母亲说的那些困境,都与一个名叫陆景珩的陌生人有关。
他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书房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只是多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他走到多宝格前,目光掠过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象征着陆家荣耀的瓷器精品,如今看来,
却只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刺眼。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被锁着的抽屉上。那里,
存放着那本日记,那几张散页,还有……那片冰冷的瓷片残骸。他没有打开抽屉。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触碰那些东西。那里面封存的,是他无法承受的过去,
是他亲手酿造的苦酒。他走到窗边,
望着窗外那方熟悉的、却再也引不起他任何心绪波动的庭院。曾经,
他在这里意气风发地规划着陆家的未来;曾经,
他在这里因为她的一个见解而眼眸发亮;也曾经,
他在这里因为柳如烟的“病情”而焦躁不安,做出一个又一个错误的决定……如今,
一切都成了讽刺。万事皆空。陆家基业摇摇欲坠,往日的荣光如同泡影。
曾经视若生命的“恩情”,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他唯一真心爱过、却被他亲手摧毁的女子,如今已在海阔天空的世界里,
绽放着比他想象中更加璀璨的光芒。他拥有过一切,却又失去了一切。不,
或许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他拥有的,只是浮华的表象和自以为是的情义。如今,表象破灭,
情义成空。留给他的,只有这偌大、空洞、死气沉沉的府邸,
和无边无际的、噬心蚀骨的悔恨。赵管事小心翼翼地送来积压的账册和需要处理的族务文书,
堆满了书案。陆景珩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挥了挥手,示意他拿走。“少爷,
这些……族老们催得紧,有些事,还需您拿个主意……”赵管事为难地道。“你们看着办吧。
”陆景珩的声音疲惫而空洞,没有一丝波澜,“以后府中庶务,交由几位族***同决议,
不必再来问我。”“少爷!”赵管事惊愕地抬头。“出去。”陆景珩闭上眼,不再看他。
赵管事看着他消瘦而决绝的背影,最终只能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恢复了死寂。陆景珩缓缓坐倒在窗边的椅子上,阳光透过窗棂,
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伸出手,虚空地抓了抓,仿佛想抓住些什么,
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万事皆空。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最终的判词,
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他回来了,回到了这座承载了他所有荣耀与错误的起点。却也真正地,
同类推荐
-
苏晚陆珩林瑶
我投胎成闺蜜孩子复仇全文阅读 -
沈心语黎毅杰才
不在乎我的男人我放弃了免费看 -
陆衍高铭岑宁
相亲对象是人渣我让他全家牢底坐穿完整版 -
裴宴之谢如锦
身中奇毒时未婚夫让小青梅替嫁直到真相的他悔疯了热门小说 -
江川沈瑜
老公逼我净身出户悔疯了精品阅读 -
秦筝白露许然
合约恋人我的总裁女友总在装穷热门小说 -
林诗云雷江屿洛玲
西山雪月照我心全文阅读 -
孟艺雅商臣煜韩知夏
云声无暖全文版 -
杨军黎光亮
不羁岁月正版 -
周世康星耀台
集团盈利三个亿我却被家族评为负资产全本阅读 -
孟京珩季时映
和女儿穿回老公年少,他又挣又抢 -
林暖陈子林东
我死后妻子彻底疯魔全集小说推荐 -
江屹川傅随野
小作精心尖宠高质量小说 -
沈寒舟许明歌
对镜描眉人已消彩蛋 -
沈戮玉清
水仙辞镜月如霜 -
江星淮轮椅沈书瑶
丛星落银河完整文集阅读 -
王瑾瑜王清聿世子夫
重生后我选了前夫他三叔精品小说 -
吴光于倩
主管对母亲职业刨根问底知道后他却悔不当初热门小说 -
宁南絮裴珩舟
他与悔恨至死方休全面完结 -
姜云岁纪宴安陈厨娘
小蘑菇今天也在吃软饭精品阅读 -
耳朵化形轻轻
大王的小狐妖精品阅读 -
宁颜宁舒司翊寒
我在豪门圈嘎嘎吃瓜祖宗别爆了精选小说 -
宋砚林薇薇方知夏
为了转校生与我分手后竹马后悔了精品小说 -
唐欣肖燕
我靠跑外卖舔了女神八年全本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