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那天,大雪封门。婆母将一纸休书扔在我脸上,字字诛心:「沈若微,
你嫁入我顾家七年,肚子半点动静没有,占着茅坑不拉屎,真当我们顾家是开善堂的?」
我那位温润如玉的夫君,翰林院编修顾宴清,就站在一旁,眼神清冷地看着我,
仿佛在看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他身侧,是他那位新纳的表妹,娇怯怯地***微隆的小腹,
满眼都是胜利者的怜悯。「姐姐,」她柔声细语,「你别怪宴清哥哥,
他也是为了顾家的香火……」我一言不发,只将陪嫁单子拍在桌上,指尖点着上面每一行字,
冷静地看着他们清点我七年的嫁妆。顾宴清终于皱了眉:「若微,何必如此体面尽失?」
我抬眼,笑了。「顾大人,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体面了。」抱着最后一箱装满书籍的嫁妆,
我站在顾府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状元及第」的牌匾,心中一片冰冷。
他们以为我会寻死觅活,会潦倒街头。他们不知道,我沈若微此生,最不信的便是命。
1.「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贴身丫鬟青禾抱着我的暖炉,冻得声音都在发抖,
眼眶红红的,满是为我心疼的泪。我深吸一口京城冬日里刺骨的寒气,那股冷意直冲天灵盖,
反倒让我无比清醒。「去城南,把咱们陪嫁里那个最破的铺子找出来。」
青禾愣住了:「小姐,那铺子都快塌了,又小又偏,咱们去那做什么?
您的嫁妆里还有好几个***子和黄金地段的旺铺呢……」我摇摇头,目光坚定:「就去那儿。
最不起眼的地方,才好做最惊天动地的事。」顾家把我扫地出门的事,
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京城。人人都说我沈若微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是天下第一号的弃妇。
甚至有好事者开了赌局,赌我不出三月,是会上吊还是投河。我听了,只觉得可笑。
这些看客,永远只能看到女人依附男人而生的价值。他们不懂,当一个女人不再为情爱所困,
她能迸发出多大的能量。城南的铺子果然如青禾所说,破败不堪。门窗摇摇欲坠,
屋顶还漏着风雪。可我一眼就相中了它。它背后是一个宽敞的院子,足够容纳几十人。
而且这里三教九流汇集,消息最是灵通,也最不在乎什么礼教规矩。我当即拿出银子,
找了全京城最好的工匠,以三倍的工钱,要求他们十日之内,将这里修葺一新。
工匠们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误不了事。
青禾还是不解:「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买卖啊?这么着急?」我站在院中,
任凭雪花落在我的发间,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青禾,我不做买卖。」「我要办一所学堂。」
「一所只收女子的学堂。」青禾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女子……学堂?小姐,
您没疯吧?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有人会把女儿家送来读书识字啊?更何况是这种地方……」
「教她们什么?女红?《女诫》?」我看着她,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光亮。
「不。」「我教她们算术、记账、律法、格物、商贸……我教她们,如何不靠男人,
也能在这世上安身立命,活得风生水起。」2.我的「卓越女学」开张那天,果然如我所料,
门可罗雀。不,连「雀」都没有,只有一群群来看热闹的闲人。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就是那个顾家的弃妇办的学堂?真是异想天开!」「教女人读书?还教算术?哈哈,
是想把她们都教成账房先生吗?」「我看是想钱想疯了,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来这种地方!
」人群中,我甚至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顾宴清往日的同僚好友。他们站在远处,
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鄙夷。仿佛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青禾急得快哭了:「小姐,
怎么办啊?一个人都没有,我们的钱都要打水漂了……」我却异常平静。我走到学堂门口,
亲手挂上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木牌。牌子上的字,是我亲手所书,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凡我卓越女学毕业生,一,学业优异者,我沈若微名下所有铺子、庄子,任其挑选,
掌管经营,薪俸按盈利分红,上不封顶。」「二,凡能毕业者,工作皆由学堂分配,
月钱五两起步,高于京城同级男秀才。」此牌一出,人群瞬间炸了锅。「什么?月钱五兩?
比秀才还高?真的假的?」一个穿着短褐的汉子挤上前来,
大声嚷嚷:「你这婆娘莫不是在吹牛!我儿子寒窗苦读十年,中了秀才,
一个月也才三两银子的束脩!」「就是!女人家能做什么?还管分配活计?骗人的吧!」
质疑声此起彼伏。我站在台阶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是真是假,
一试便知。」「我卓越女学,首期招生三十人,束脩全免,还包一顿午饭。三个月为一期,
三个月后,你们便可见分晓。」「我沈若微,以我沈家百年商誉起誓,绝无虚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我免了束脩,还管饭。
对于京城里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人家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把女儿送来,
不仅不花钱,还能省下三个月的口粮,万一真像牌子上写的那么好,那更是祖坟冒青烟了。
当天下午,陆陆续续就有人领着女儿来了。来的姑娘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眼神里带着怯懦和不安。她们的父母,也多是抱着试一试、占便宜的心态。第一个报名的,
是一个叫阿巧的女孩。她瘦得像根豆芽菜,但眼睛却极亮,像是藏着两簇小火苗。
她爹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把她推到我面前,***手,一脸谄媚:「山长,
俺家阿巧笨是笨了点,但手脚勤快,您多担待……」我看着阿巧,问她:「你想读书吗?」
阿巧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想。」「为什么?」
她沉默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我不想像我娘一样,一辈子……一辈子挨打。」我的心,
被这句话狠狠地刺了一下。我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从今天起,
你就是卓越女学的第一位学生。在这里,没有人能打你。」3.开学第一课,
我没有教《女诫》,也没有教《列女传》。我给她们上的,是算术。「一斤米十五文,
一匹布三百文,你们的父亲一天能赚多少钱?一个月呢?一年呢?你们家一个月要花多少钱?
一年又要花多少?」「这些数,你们都算得清吗?」姑娘们面面相觑,一片茫然。这些东西,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们。她们的世界里,只有锅碗瓢盆,针头线脑。「算不清,就意味着糊涂。
」我站在讲台上,声音清越,「你们不知道家里的进项,不知道开销,
不知道自己每天劳作的价值。你们活得像个睁眼瞎,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
我就教你们,如何把日子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从最简单的加减乘除教起,用算盘,
用***,用最直观的方式,让她们理解数字的奥秘。除了算术,我还请了先生。
一位是屡试不第、心灰意冷的老秀才,姓王。我许他一月十两银子的重酬,
请他来教姑娘们识字、断句、写契书。王先生一开始还扭扭捏捏,
觉得教一群女娃娃有辱斯文。可当他看到那十两雪花银的时候,什么斯文都抛到脑后了。
另一位,是我花大价钱从一个没落的商贾世家请来的老账房,姓李。李先生算了一辈子的账,
精明无比。我请他来教姑娘们记账、核算、看懂流水。第一天下来,姑娘们都累得够呛,
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尤其是阿巧,她学得最快,也最认真。下学后,
她还抓着我的袖子,小声问:「山长,我……我真的能学会吗?
真的能……一个月赚五两银子吗?」我肯定地点头:「能。只要你用心学,你赚的,
会比五两更多。」学堂步入正轨,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却愈演愈烈。「沈氏疯魔了!」
「有辱斯文!伤风败俗!」顾宴清的名字,再一次和我联系在了一起。
有人在酒楼里高声嘲讽:「顾编修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这么个不安分的女人,
和离了还不消停,简直是把顾家的脸都丢尽了!」这话,自然也传到了顾宴清的耳朵里。
4.那天下午,我正在给姑娘们讲解如何区分不同成色的丝绸,顾宴清就出现在了学堂门口。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与我们这破败的院子格格不入。他一出现,
原本热闹的课堂瞬间安静下来。姑娘们都用好奇又畏惧的眼神看着他,窃窃私语。
「那就是山长的前夫吗?」「长得真好看……」「嘘,别说了,看山长的脸色。」
我面无表情,放下手中的丝绸,走到门口。「顾大***驾光观,有何贵干?」我语气疏离,
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懒得给他。顾宴清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坐得端端正正的女孩,
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沈若微,你闹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里压着怒火,「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话!
说我顾宴清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做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我差点被他气笑了。「顾大人,你我早已和离,婚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从此男婚女嫁,
各不相干。我做什么,与你何干?又与你顾家的脸面何干?」「你!」
顾宴清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涨得通红。他大概从未想过,
以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温柔顺婉的沈若微,会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他身后的新妇柳清妍从马车上下来,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扶住他的胳膊,
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姐姐,你别这么说,宴清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她挺着已经非常明显的孕肚,柔声劝道,「女子最好的归宿便是相夫教子,你这样抛头露面,
以后还怎么嫁人啊?」「我们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不如你把这学堂关了,宴清哥哥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你一笔钱,
让你安安稳稳地过后半辈子……」「是啊,若微。」顾宴清的语气缓和下来,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只要你关了这学堂,安分守己,我可以给你五百两银子,
保你衣食无忧。」我看着眼前这对惺惺作态的男女,只觉得无比恶心。「五百两?」
我嗤笑一声,「顾大人真是好大的手笔。」「只是,我这学堂里随便一个学生,
毕业后一年的薪俸,就不止这个数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后半辈子,
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我转身,准备回课堂。「站住!」顾宴清彻底被我的态度激怒了,
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腕。我猛地回头,眼神冷厉如刀:「顾宴清,这里是我的地盘,
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去顺天府告你私闯民宅,意图不轨!」
我的目光太冷,太决绝,顾宴清竟被我镇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柳清妍吓得花容失色,
连忙拉住他:「宴清哥哥,我们……我们还是走吧,姐姐她……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顾宴清死死地盯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般。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沈若微,
你真是无可救药!我倒要看看,你这荒唐的学堂,能办到几时!」说完,他拂袖而去,
连背影都带着愤怒。我看着他们狼狈离开,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从我被赶出顾家的那一刻起,
顾宴清于我,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的看法,他的笑话,与我何干?我只知道,
我的路,才刚刚开始。5.顾宴清的出现,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在学堂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姑娘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和同情。
阿巧更是偷偷跑到我身边,小声说:「山长,您别难过。那顾大人有眼无珠,是他配不上您。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没难过。我只是在想,如何让你们更快地学会本事,
好去打他们的脸。」这次冲突,反而激起了我更强的斗志。接下来的日子,
我给姑娘们加了更多的课程。我请来京城最好的绣娘,不是教她们绣凤鸾鸳鸯,
而是教她们认识各种面料,学习最新的绣法和花样,了解市场的喜好,计算成本和利润。
我甚至托关系,请来了一位在西洋商行做过事的“买办”,
教她们一些简单的外邦语言和生意规矩。这在当时的京城,简直是闻所未闻。
王先生和李账房都觉得我疯了,不止一次地劝我:「山长,您教些算术记账也就罢了,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对女子来说,有何用处?传出去,怕是又要惹来非议啊!」
我只回了他们一句:「有用无用,市场说了算。」时间过得飞快,三个月的期限转眼就到了。
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结业那天,我邀请了京城十几家最大的绸缎庄、米行、茶楼的掌柜,
来我的学堂「观礼」。这些掌柜,大多是我沈家往日的生意伙伴,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
才勉强给了我这个薄面。他们坐在院子里,喝着茶,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表情,
显然不相信一群黄毛丫头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我也不多言,直接开始了考核。第一项,
心算与珠算。李账房随手报出一串复杂无比的流水账,加减乘除,错综复杂。我话音刚落,
阿巧的算盘就拨得噼里啪啦响,几乎在同时,她清脆的声音响起:「回山长,
总进项一千三百二十五两三钱二分,总支出七百八十六两五钱七分,
盈利五百三十八两七钱五分!」李账房拿着账本一对,分毫不差!在场的掌柜们,一片哗然。
「这……这丫头比我店里最好的账房还快!」一个绸缎庄的胖掌柜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第二项,面料辨识与成本核算。几个姑娘蒙着眼睛,只用手摸,
就能准确地说出二十多种不同面料的名称、产地、优劣,并且能快速估算出成本和市场价。
第三项,契书拟写。王先生出了个难题,一个关于土地租赁的复杂案例,
要求她们拟一份滴水不漏的契书。姑娘们分组讨论,
很快就写出了一份条款清晰、权责分明、毫无漏洞的契书,连王先生都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一项项考核下来,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掌柜们,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惊讶,
再到震撼,最后变成了狂热。考核一结束,他们就疯了一样地围了上来。「沈山长!
那个叫阿巧的姑娘,我要了!我出十两银子一个月!」「去你的!我出十二两!沈山长,
那几个会算布料成本的,我全要了!」「沈山长,我茶楼正缺个精明的管事,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