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吃了瘪,一连好几天,都没再找我们的麻烦。
府里的气氛却越发诡异。
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从幸灾乐祸,变成了敬畏和恐惧。
仿佛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我知道,他们都在猜,那天在荣安堂,到底是我这个赘婿胆大包天,还是我那傻妻真的傻人有傻福。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赌了一把。
赌老夫人终究要顾及侯府的脸面。
但这种赌局,不能总有。
下一次,她会用什么法子呢?
我心里没底。
这天下午,我正在书房看书。
季宥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夫君,夫君,不好了!”
她满脸焦急,话都说不清楚。
“怎么了?慢慢说。”
“母亲,母亲她……她病了!”
我心里一沉。
“病了?什么病?”
“不知道,张嬷嬷说,母亲气病了,躺在床上下不来,饭也吃不下,就一直哭。”
她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
“夫君,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知道,这八成是苦肉计。
可季宥不知道。
在她单纯的世界里,母亲病了,就是天大的事。
而且,是因为她不听话才病的。
这份愧疚,压在她心上,让她很难受。
“我们去看看母亲吧。”她拉着我的手,小声请求。
我叹了口气。
“好,我们去看看。”
躲是躲不过的。
我倒要看看,老夫人这次唱的是哪一出。
我们到荣安堂的时候。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个个神情悲戚。
屋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是季芳的声音。
“母亲,您就喝一口吧,您这样不吃不喝,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我和季宥走进去。
只见老夫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季芳跪在床边,端着一碗参汤,哭得梨花带雨。
见我们进来,她猛地站起来,指着季宥。
“你还来做什么?来看母亲被你气死了没有吗?”
季宥被她吼得一哆嗦,躲到我身后。
我把季宥护住,对着季芳冷冷道。
“我们是来探望母亲的。”
“探望?”季芳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要不是你这个傻子,母亲会病成这样吗?”
“芳儿,住口!”
床上的老夫人,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她对着季芳摇了摇头。
“不关你姐姐的事,是母亲自己……自己身子不争气……”
她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嬷嬷赶紧上前给她抚背顺气。
老夫人缓了口气,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季宥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宥儿,来,到母亲这里来。”
她朝季宥伸出手。
季宥怯生生地从我身后走出来,慢慢挪到床边。
“母亲。”
“哎,我的好孩子。”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母亲知道,你不懂事,母亲不怪你。”
“可是母亲这心里啊,堵得慌。”
她捂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
“这些年,为了你和芳儿,***碎了心。如今侯府看着风光,可内里,早就空了。你父亲走得早,留下这么大个摊子,我一个妇道人家,撑得好辛苦……”
她说着,泣不成声。
季芳也在一旁跟着抹眼泪。
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冷眼旁观,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是开始打感情牌,要用孝道来压人了。
季宥果然上当了。
她看着老夫人病弱的样子,听着她悲切的话语,急得不行。
“母亲,你别哭,别哭……”
“我怎么能不哭?”老夫人看着她,“我一想到,我百年之后,你们姐妹俩无依无靠,我就……我就死不瞑目啊!”
“尤其是你,宥儿,你这个样子,将来可怎么办啊?”
这话戳中了季宥的痛处。
她知道自己傻,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她最怕的,就是被人抛弃。
“母亲,我……我听话,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她急切地保证。
老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泪水掩盖。
“好孩子,好孩子……”
她拉着季宥的手,拍了拍。
“母亲也没别的指望,就是想着,趁现在还能动,帮你们把家业打理好。”
“你名下那个锦绣庄,生意一直不错。我想着,把它和你妹妹的胭脂铺合在一起,做大做强。这样,以后你们姐妹俩,也能有个依靠。”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什么做大做强,不过是想名正言顺地把锦绣庄吞了。
“母亲……”我忍不住开口。
老夫人一个眼刀甩过来。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我闭嘴!”
她转向季宥,声音又变得温柔。
“宥儿,你觉得母亲这个主意,好不好啊?”
季宥看看她,又回头看看我。
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我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看见了。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拒绝。
可就在这时,老夫人突然捂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母亲!”
季芳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整个屋子乱成一团。
季宥吓坏了。
她看着床上挣扎的母亲,又看看我。
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夫君,我……我不想母亲死……”
她抽泣着说。
我心里一痛。
我知道,这场戏,我们已经输了。
在季宥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母亲的性命重要。
哪怕这只是一场戏。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对着老夫人,含着泪说:
“好,母亲,我……我听你的。”
老夫人那剧烈的咳嗽,瞬间就停了。
她靠在床头,虚弱地笑了。
“好……好孩子,真是母亲的好孩子……”
季芳也破涕为笑,赶紧扶着她。
“母亲,您看,姐姐还是心疼您的。”
一场大戏,圆满落幕。
我站在那里,像个局外人。
看着她们母慈女孝的场面,只觉得无比讽刺。
走出荣安堂。
季宥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知道她心里难受。
既觉得对不起我,又为能“救”母亲而感到一丝安慰。
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又善良的傻姑娘。
我停下脚步,蹲下身,替她擦掉眼泪。
“别哭了。”
“夫君,我……”
“没事。”我打断她,“一个铺子而已,没了就没了。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愧疚。
“可是,那是我的东西……”
“是你的东西,”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没再解释。
傻姑娘,你不知道。
有时候,主动送出去的东西,比抢回来的,要更有力量。
这盘棋,还没下完呢。
第二天,老夫人“病”好了。
精神矍铄,红光满面。
一大早就派张嬷嬷来我们院里,取锦绣庄的地契和账本。
那架势,生怕我们反悔。
季宥把那个紫檀木盒子交给了张嬷嬷。
张嬷嬷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
“多谢大姑娘,多谢姑爷。老夫人说了,等铺子合股的事弄好了,一定少不了大姑娘的好处。”
我皮笑肉不笑。
“那我们就等着了。”
送走张嬷嬷,我关上院门。
季宥坐在石凳上,抱着膝盖,闷闷不乐。
“夫君,我心里不舒服。”
“因为铺子?”
她摇摇头。
“不是。我就是觉得……母亲好像不爱我。”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别胡思乱想。”
“可是她骗我。”季宥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她根本没病。”
我心里一惊。
她看出来了?
“她昨天还快死了,今天就好了。她是骗我的。”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为了一个铺子,骗我。”
我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原来她什么都懂。
她不是看不出那是一场戏。
她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那场戏因为自己的不配合而演不下去。
她害怕那个万一。
万一,母亲是真的病了呢?
这份善良,却成了别人利用她的工具。
“好了,不难过了。”我柔声安慰她,“以后有我呢,我不会让别人再骗你。”
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
过了几天。
季芳的胭脂铺,和锦绣庄正式合并了。
改名叫“锦芳斋”。
名字里,一个“锦”字,一个“芳”字。
看似是姐妹情深。
实际上,锦绣庄从此就成了季芳的囊中之物。
季芳得意洋洋,整天穿着锦绣庄新出的料子,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
“姐姐,你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这可是咱们锦芳斋新出的云锦,宫里的娘娘都穿呢。”
季宥只是傻笑。
“好看,妹妹穿什么都好看。”
我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又过了半个月。
这天,我陪着季宥在院子里晒太阳。
张嬷嬷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脸上的神情,不再是之前的得意,而是焦急。
“姑爷,大姑娘,不好了!”
“怎么了,张嬷嬷?”我慢悠悠地问。
“锦芳斋……锦芳斋出事了!”
“哦?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