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葫芦    更新时间: 2025-10-27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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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这番笑闹,倒是将初时的生疏与尴尬驱散了大半,回客居院落的路仿佛也短了许多。

我们随口聊了些京中风物,他声音温和,言辞有物,并不因身份尴尬而显得怯懦或愤懑,这份从容,让我心中又安定几分。

刚走到我所居的“听雪轩”月洞门外,便见一人负手而立,面色沉郁,正是等候已久的王清晏。

他见到我,眉头紧锁,大步上前,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示意云珠退至远处廊下。

他确定云珠听不见我们谈话,便迫不及待压低声音,质问道:“祖父方才寻你过去,可是为了安排你的婚事?”

那语气中的焦躁与不耐,让我瞬间确定——他也回来了。

我心下一沉,他怎会提前知晓?

前世此时,老王爷虽有此意,却并未这般迅速召我明言,而是让我与王清晏相处了一段时日,观察性情。

“老王爷确有此意……”我话音未落,便被他急切打断,仿佛多听我说一个字都是折磨。

“王某心中早已有人!此生非她不娶!还请姑娘高抬贵手,莫要选我!”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仿佛被我纠缠已久的厌烦。

果然。

我心中嘲讽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哦”了一声,从善如流,爽快应下:“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放心,我本也无此意,绝不选你便是。”

他显然没料到我如此干脆利落,既未如寻常闺秀般感到羞辱,也未如前世般流露出对他这位王氏嫡孙的势在必得。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眼神锐利,似要在我的脸上钻出两个洞来,分辨我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赌气还是另有图谋。

前世,他一走了之,将烂摊子留给我,可曾想过我的处境?

他与他那心爱的表妹苏婉儿,后来日子想必也不如意吧?失去了王氏嫡长孙的身份光环,他那些才情抱负,在现实的柴米油盐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多谢姑娘体谅。”他回过神,匆匆一揖,语气缓和了些,但仍带着疏离,“此事还望姑娘能代为保密。”

“好说。”我笑眯眯点头,模样温顺至极。

隔日,我便听小丫鬟们在外间窃窃私语,说大公子为了个西市酒肆的卖酒女,闹到老王爷跟前,誓死非卿不娶,把老王爷气得动了家法,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据说大夫人心疼得当场晕厥,被抬回房后,又在老夫人房里哭了许久,央求老夫人去说情。

我放下手中正在核对的嫁妆单子,让贴身丫鬟云珠去细细打听那姑娘的底细。

云珠年纪小,却机灵得很,很快便从厨房婆子、门房小厮那里兜了一圈回来,撇着嘴回禀:

“姑娘,打听清楚了。听说那姑娘姓柳,是西市‘醉春风’酒肆东家的独女,因家中人手不足,常年在柜台前帮忙招呼生意,性子颇为泼辣爽利,算盘打得噼啪响,街坊都说她精明能干,就是有些爱财。奴婢实在不明白,大公子那般人物,怎就瞧上她了?”

我捻着账本页脚,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语气平淡:

“情之一字,最是难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将那习惯了市井烟火、鲜活恣意的性子,生生拘到这规矩森严、步步惊心的深宅大院里来,她可会真的习惯?那泼辣精明,在此处,是福是祸?”

云珠眨着天真的大眼睛,不解道:“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还有什么不习惯的?奴婢若能天天吃上芙蓉糕、糖蒸酥酪,住上这雕梁画栋的屋子,做梦都要笑醒呢!”

我被她逗乐,拿了一块新得的玫瑰蜜饯塞进她嘴里:“傻丫头,岂止是吃喝穿戴?这高门里的日子,处处是学问,句句是机锋。旁人一句轻飘飘的‘商户女’、‘不知礼数’,就能如软刀子般,慢慢磨碎一个人的心气。日子久了,再泼辣鲜活的性子,也得被磨去棱角,变得沉默寡言,或尖酸刻薄。”

云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嚼着蜜饯,含糊道:“姑娘懂得真多。”

我挥挥手让她下去,心中不免唏嘘。

这丫头比前世那个心思重、敏感多思的挽月强多了,活泼机灵,心思简单,也好掌控。

重生回来,我早早便寻了由头,多给了挽月一笔丰厚的银钱,让她回家自行婚配,免她再入这虎狼窝,重复前世因压抑而最终酿出的苦果。

今生,我赌对了。

一边暗中安排好后路,做好随时能悄然离京的准备;一边以祭拜父母、整理遗物为由,将林家大部分浮财和易于变现的产业暗中分批运出,只带着部分显眼的田庄地契和部分财物上京。

见到老王爷后,我便以“感念陛下圣恩、王府庇护,愿捐资以助边关将士”为名,将带来的财物捐出大半。

这一举动,既全了陛下抚恤孤臣、王氏照拂故旧之后的美名,也堵了那些想欺我孤女、暗中侵吞林家产业的下人之口,更在民间博得了好名声。

这一石三鸟之举,果然赢得老王爷另眼相看,认为我深明大义,不愧是将门之后。

他甚至主动问起我父母殉国的具体细节,听完我隐晦提及的几点疑虑后,当即便派了心腹得力之人,前往边关暗查。

前世,我怯懦不敢开口,怕给王府添麻烦,想等嫁入王府、站稳脚跟后再徐徐图之,却最终自身泥足深陷,在无尽的琐事和冷眼中消耗了心力,查证父母死因之事,也随着我在王府地位的尴尬而不了了之,成为永久的遗憾。

正思忖间,侍女入报:“姑娘,老夫人房里的翡翠姐姐来了,说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说话。”

我心下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老夫人此时相召,多半与王清晏闹出的风波以及我的婚事选择脱不了干系。

整理好衣饰,确保并无失仪之处,我随着翡翠穿过重重庭院,来到老夫人所在的荣禧堂。

屋内熏香袅袅,陈设典雅华贵,却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世子夫人——王清晏的母亲,见到我,立刻放下茶盏,脸上堆起过于亲热的笑容,起身拉过我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仿佛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好孩子,快近前让我瞧瞧。几日不见,似乎又清减了些。”她说着,又转向老夫人,拿起帕子按了按并无线索的眼角,叹道,“母亲您看,多齐整标志的人儿,怎就这般命苦,小小年纪便失了怙恃,叫人瞧着心酸。”

老夫人端坐上首,慢条斯理地拨动着手中的沉香木佛珠,打量我几眼,目光深沉难辨,缓缓开口:“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陛下赐婚,老王爷怜你孤苦,许你在清晏、清聿中择一良婿,以慰你父母在天之灵。你心中可有了决断?”

我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清晰而平静:“回老夫人,晚辞已选好了。”

“选好了?”世子夫人急急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是谁?”

“我选了瑾瑜公子。”

话音一落,世子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垮了下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与失望:“怎会选他?瑾瑜那孩子……虽说是父亲养在名下的,可终究不是我们王氏血脉,身份尴尬,日后是要恢复本姓,出去自立门户的!晚辞,你可要想清楚,这并非儿戏!”

老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带着警示意味。

世子夫人意识到自己失态,悻悻住嘴,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却因喝得急,呛得咳嗽起来。

老夫人目光转向我,语气依旧温和:“可是清晏或清聿那两个孩子,私下里寻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或是你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她试图将我的选择归因于外界的干扰,而非我本心。

我慌忙摆手,脸上适时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真诚:“没有!绝对没有!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风度翩翩,言行举止更是守礼端方,不曾有半分怠慢。只是……”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自嘲与认命,“只是晚辞出身将门,自小在边关长大,性子粗疏,野惯了,恐难适应高门大户的繁文缛节。母亲在世时也曾教导,婚嫁之事,当求门当户对,性情相投,方得长久安宁。攀附不易,强求来的缘分,终究是苦多乐少。”

我抬眼飞快地扫了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带,一副生怕她们动怒的小心模样,“况且我与三郎已交换信物,老王爷亦亲自赐下玉佩,以为见证。”我抬手,状似无意地扶了扶发间那支王瑾瑜所赠的珍珠点翠步摇,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将小女儿家的羞涩与坚定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夫人沉默片刻,目光在我发间的步摇上停留一瞬,眼底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也罢,你既心意已决,与瑾瑜又得了老王爷首肯,便依你吧。望你二人日后好自为之。”

世子夫人犹不甘心,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却带着刺:“有一点你或许不知,惦记瑾瑜的姑娘,可也不少呢!虽说他身份特殊,但才学品貌摆在那里,又得晋王殿下青眼,前途未必就差了。你选了他,往后只怕也少不了应对些莺莺燕燕。”

我心中警铃微动。这是提醒,还是威胁?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还是为日后可能的搅局做铺垫?

面上却只作未察,露出一抹腼腆而温顺的笑容:“若真有那不安分、心思活络的,三郎若喜欢,抬进门来做个姐妹,帮着打理家务,伺候翁姑,也未为不可。总归王府出来的爷们,只要上进,总不至于养不起几房妾室。”我顿了顿,抬眼看向世子夫人,目光纯净,“只要三郎心正,知道谁才是与他共度一生、荣辱与共的正妻,便够了。”

若王瑾瑜真脑子不清醒,被些莺莺燕燕迷了眼,那我正好及时抽身,另谋出路。

今生,我绝不会再将所有的希望与喜怒,都系于一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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